直击震中救援
体会,在失去基本生活保障的震后灾区,简单温热的一食一饭都可能使人重振精神。
早上5点半,“徐包子”的蒸笼就冒出热气了,每人一个馒头、一碗粥的配额,如不够可以吃完重新排队领取。由于原料紧缺,不可代领,以杜绝浪费。一天下来,徐寄棚的嗓子已经沙哑不堪。再次碰面,他已与刚到芦山时意气风发的那个退伍兵判若两人。“准备好的3天面粉量,一天就用完了。去到指挥部找了六七个部门想协调物资,得到的回答是:既然来了,就准备够东西啊,用完就走吧。”徐寄棚充满挫败地说。
比起这个,更让徐寄棚无法接受的是一位来领馒头的女人,因不接受不准代领的规则,将打好的两份热粥与馒头转身倒在了路面上。徐寄棚的员工则摸摸去捡起了馒头,撕掉外皮,和工作人员一起分食了。
面粉用完了,外面采购的又进不来,徐寄棚可能要提前撤离了,他为此感到很是愧疚:“妹妹,想跟你商量个事,我要不要写封道歉信?”
好在此时,眉州东坡食堂的开张缓解了徐寄棚的压力。午饭开放不到10分钟,摊位前已经排起了151人的长队。身着迷彩、穿雨靴、戴无线耳机的4名工作人员看上去与餐饮无关,倒更像一旁帮忙维持秩序的两名特警。
“这次比上次(汶川)好多了。”特警出身的郭晓东对我说。这位眉州东坡餐饮公司的总经理,在5年前负责公司汶川救援队的后勤工作。同样因为没有经验,那一次他们现场搭灶,震区的种种变数都让他们始料未及。而这一次,他们带来的是包含煤气罐、冷藏车在内的全套物资设备,帐篷、军用棉被、应急手电、急救药包等也一应齐全。
晚上,和员工碰头开会时,郭晓东强调了维持排队秩序的重要性,同时又叮嘱,如果对方是孕妇、老人或小孩,务必要不动声色地多给对方半勺菜。“但不要明说。”他补了一句。
学校——无需救援
4月22日天亮,我跟随张欲晓的三一救援车队赶赴宝兴县城。记忆中,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山体滑坡如此之近,峭壁就悬在头上,被滑坡和塌方摧垮的桥栏、车辆随处可见。张欲晓的副手姜队长神情严肃,紧密协调车队步伐。“在车内也必须戴上安全帽。”这句话他一分钟内说了5次。
刚进入宝兴界内,车队中排在我前方的一辆车就被砸了。天窗玻璃砸得粉碎,所幸并无人员受伤。这批亦工亦兵的职业工人像军人一样迅速清理好玻璃,继续前行,途中还搭载了被群众围困急于脱身的县委书记。
当时,宝兴县县委书记韩冰被围在受灾严重的灵关镇镇民中间。适逢我们的车队驶过,书记就坐了上来。20分钟后,这个寡言的一县之长在碰见了政府车辆后,头也不回地向对方奔去了。在汶川和玉树地震中,我见过许多志愿者乃至专业救援队无头苍蝇般乱跑,见过失去亲人的幸存者眼神空洞漫无目的地游荡,唯独没碰见过这样的场景。
当晚是我在震区的第3个夜晚,在宝兴中学的一楼教室里度过。宝兴中学挂了两个牌:七一初级中学,海南高级中学。汶川地震后,老宝兴中学被弃用,宝兴援建方海南省在新址援建了这个中学。在烈度仅为7度的宝兴县城,这座“8度设防”的学校没有辜负老师们的信任,不论内墙或外墙,都见不到一丝裂痕,只有零星的一两块玻璃被震到地上摔碎,也被早早地清理了。
面对眼前此情此景,我不禁想起了自己之前在震中龙门乡的经历。当地也有一所学校,名叫隆兴中心校,校舍修于汶川地震后,此次经受了身处震中的7级地震,仍矗立不倒。受损的是教学楼的前冲墙,三楼与四楼的两面墙体脱落了一部分,而主体教室和走廊部分保持完好,未现任何垮塌--尽管一墙之隔的校外民房已经碎成了粉末,木梁和砖石瘫成一堆。
5年前,远离震中映秀240公里的隆兴中心校教学楼,二楼与三楼之间发生严重位移错位,不复使用。其后,香港特区政府等机构援建的新校舍,以8度设防标准建设。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质量合格,当时一次4.9级余震袭来,校内的军队卡车被颠得在地面上下跳动摇晃,而我面前的教学楼只是左右晃了晃,又立住了。
与隆兴中心校不同的是,宝兴中学还是宝兴县的安置点,承担着安置灾民的重任。在日本等地震多发国,把学校当做灾民安置点的例子屡见不鲜。某种意义上说,防震建筑的修建,作为抗震的长期准备,远比救援队伍的临时救援准备来得更从容、更重要,而对于一个毁灭性灾难随时可能降临的县城来说,一所足够抗震的学校很可能是众多灾民托付生命的庇护所。
宝兴中学的学校操场上,布满了各式帐篷,临时大厨房上贴着“优先救援官兵和媒体,请大家谅解”的纸条。但饭菜很充足,灾民一人一个不锈钢饭盆,四散吃完放回餐具,有人收,有人洗。供电、消防、通信、医疗等各个帐篷,四散在各个角落,一排排布置得横平竖直,并不混乱。
最让人惊讶的是这里的厕所,不论是教学楼还是操场旁,无不干净整洁无异味,消防的高压水枪定期来冲洗。而在厕所外排队洗手的人里,有人带着精致的香皂盒,拿出香皂专业细致地反复搓洗。
返回芦山——留守与重建
4月23日,由于宝兴灾情并没有外界盛传的那般严重,我又重新回到芦山县城。尽管我倾尽全力向周围救援队伍解释“宝兴县灾情真的没有想象中的严重,如果一定要去,请把物资留在受灾更重、物资更少的宝兴灵关镇吧”,但一些人仍将信将疑,或是随着车流大流,向着宝兴驶去。
这时的芦山县城,已经比前3天变得干净。一些志愿者的呼吁与行动,清理了这座曾被垃圾包围的灾后城市。进来的企业与物资呈几何量在增长,街道却并未变得混乱与阻塞。在三一重工等厂商的起重机帮助下,板房与帐篷的搭建速度正在翻倍增长。
通电的日子也指日可待,李俊红带着中联重科团队,已经在各级变电站作业3天。有了汶川救援的经验,李俊红在前期筹备指挥中,特别叮嘱后续物资队伍带上全套足够的起重机配套的机具。上一次,曾因为配套机具没带够,耽误了救援效率。
23日夜里10点,芦山大雨,整座县城在雨中陷入意外的宁静。雨幕中,应急供电的路灯灯光打在十字路口执勤的交警脸上,路旁的一些帐篷里,还有一些人正静默地搬运货物,或小声但严肃地开会。这一切伴着连绵不绝的雨丝,像一部默片。
曾有退意的徐寄棚还是留了下来,此刻他正和员工紧急转移面粉。人手不够,面粉又最怕潮,他一边来回搬运面粉袋,一边用嘶哑的嗓音勉力呼号:“有没有志愿者帮忙?”
其实,300米开外的对面街道旁就是志愿者团队的帐篷,震后第4天,它们已经由一开始的一顶,变成数十顶。但在这样的雨夜,他们哪里听得见嘶哑的求助?
徐寄棚停止了求助,默不吭声地转移完面粉,将它们在相对干燥的帐篷里码好后,就开始在深夜里准备馒头。为什么要连夜做?我不能理解这个眼睛充血、扁桃体肿大的中年人。他对我说:“总有一些救援队伍白天在乡村工作,半夜才能回到县里。”
随着日期推进到震后第5天,更多的救援队伍帐篷正在这座县城的各个角落次第安扎,救援物资的种类也变得更加丰富。历经了两天的搜救无功后,海南红十字会应急救援队队长陈锐开始转变角色到发放物资。他们本来并未携带生活物品,但由于同时也是壹基金救援联盟成员,他们不断收到企业捐赠的物资。
陈锐带着队伍,联合壹基金的工作人员,去村里挨家发放物资。两天下来,他就决定转移阵地,比起一腔热血但无实际目标的志愿者,陈锐对自己队伍的定位明确无比:专业的救援队伍,不宜参与发放物资。
在陈锐看来,语言障碍与陌生的地理环境,都使得物资发放这种事更适合放手交由当地人去做。这支精于水上搜救、首次参加地震搜救的专业队伍得到的经验是:美国原装进口的破拆装备组合,确实足够专业,但其方方正正的铝合金外包装又大又长,30多公里的徒步搜救过程中,几个队员只能轮流扛着这个庞然大物。“以后我们应该搞软包装,做成背包式的。平日的训练已经很密集,现在细节才是关键。”陈锐说。
此时,在地震当天下午就进入芦山的首批挖掘机队伍负责人--三一重工的程吉军体力也已到极限,他找来了同事葛爱换班。5年前曾驾驶机器挺进汶川的葛爱,觉得今年的信息沟通方便多了。惯用微信群的公司内部沟通渠道,让葛爱能从前方同事传回的现场图片中迅速判断场地的施工量、设备需求,后方就能同步做相应的准备。
“进灾区时很焦虑,看到现场并非如想象中那么严重,就放心多了。”葛爱说,现在他能安心地和设备一起行动,不至于像5年前那样人先到,机器未到,看着废墟徒手掏挖,干着急。
当日,我与同事汇合离开芦山。正在对任浩和各路救援者依依不舍之际,我想起了之前一个晚上接到的张欲晓的电话,于是心中开始释然。
他率领的这支24人三一重工小分队,没有像多数救援队伍那样,看到宝兴县城不如想象中灾情严重就扫兴折返。留在宝兴县的他们,顺利找到了目标任务:参与救援物资的卸载与发放、伤员的转运,还借出车队的5辆越野车用于运输。
其实,我知道张欲晓的遗憾,他们的混凝土机在重建前期基本派不上用场。不过现在,他不用担心这些了,已经有位客户有意与他在芦山签订合同。对方本来要去贵州建混凝土站,赶到半路听说雅安地震,就赶紧来了芦山。有了混凝土站,张欲晓就可以率领他的小分队,在当地重建房屋的行动中大展身手了。
现在,这支设备齐全的专业救援队白天参与救援与重建活动,到了晚上,就搭好大小4个帐篷,在一片开阔的坝上宿营。我至今仍记得那片堤坝,我们曾在那里一起生火取暖。站在火堆旁,可以看到青衣江畔的宝兴中学。隔了半公里,学校主席台上的两排射灯还是能将这县城的夜撕开一道光明的口子,亮如白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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