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处安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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恼人的雨，不是瓢泼的，也不是风雨交加如注，而是那种淅淅沥沥的，那种飘忽的。雨滴附着在脸上、身上、墙体和树叶上，还有的沤在人的心里。
如果有一丝风，吴凡也许不会诅咒这雨的存在。恰恰因为没有风的相伴，这雨才如缕如丝、如泣如诉地下个不停；没有风的相伴，溽热就如影随行将雨夜笼罩了。整个大地、天空像个大蒸锅一样，没有风的雨就像是被这蒸锅蒸出的水汽。
吴凡平常是很喜欢雨的。雨不仅能解除植物的干渴给万物注入生机，也能给雾霾笼罩的大地带来暂时的素洁与清净，更重要的是那清凉的雨滴能滋润你心中的浮躁和焦渴，使人淡定安宁起来。但这场雨不是，这场雨掉落的不是水滴，宛若朝炽热的心火上浇油。
吴凡披被而起，确切说，搭在她身上的连被单都算不上，只是一层薄如蝉翼的丝，就那么象征性地覆在她那丰满而白皙的胴体上，即便如此，吴凡还是大汗淋漓。
雨落窗棂的声音很轻很渺，平时听来是极富有诗意的，可如今这声音让她有一种抓狂的感觉！吴凡终于捱不住了，她翻身坐起，摸一把，身上汗津津的，仿佛外面的雨滴一点没漏，都洒落在自己的身上。
吴凡将手伸向床几下的抽屉，她想吃两片安眠药，她想让自己哪怕睡上几个小时也成。因为明天不管淫雨是否停止，她必须得去上班了。从清凉寺回来，她就将自己关在屋里。她跟院长请了三天假，说自己有些事情要处理，然后就将电话调了静音，将自己撂在了床上。雨淅沥了三天三夜，她在床上沤了三天三夜，她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，就像一个植物人一样。
吴凡的手触碰到杯子，杯子里空空的，她想去暖瓶里倒水，可暖瓶也是空的。她摇摇头，转身到厨房，在冰箱里取出瓶矿泉水。
这时吴凡突然想起明天是周六，是不上班的，也就是说，她还可以混混沌沌地沤下去。一想到这里，她将欲到嘴边的药片放下了，独自将水喝了下去。冰凉爽口的水沁入肺腑，很是惬意。吴凡的烦躁似乎消解了一些。
吴凡欲倒头再睡，可被冰水刺激的大脑竟有些亢奋，她索性拿起身边的手机翻看起来。三天里手机有一大堆的未接来电，吴凡扫了一遍，然后打开了微信，微信也是一片链接和人头攒动。她首先将那条“游泳的鱼”从好友中删除拉黑，然后像告别一个噩梦似的长出口气。接下来便有一搭无一搭地浏览好友们发来的信息。
吴凡的眼光被朋友圈里几个大學同学发的一组图片所吸引，蓝天白云，雪山冰湖；雄伟的布达拉宫、大昭寺；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经幡、转经筒；骑在牦牛背上，穿着藏袍显着臃肿的身影，当然少不了的那张张笑脸，夸张且灿烂的笑靥。
唵（an）、嘛（ma）、呢（ni）、叭（ba）、咪（mei）、吽（hong）......渺渺的经声在吴凡的耳畔升起。那声音抑扬顿挫而略带沙哑，不是韩红唱的那种优美和甜润，而是从珠穆朗玛雪峰啸出的，从尼玛堆的石缝里溢出的，从牧羊人的青稞酒里泼洒出，从雅鲁藏布江滔滔江水流出的。吴凡蓦然觉得，外面的雨声已不再是雨声，都化作满世界的经声梵语，那神奇而神秘的经声佛语在吴凡的耳边，在吴凡的心灵深处呢喃。吴凡脑子里的嘈杂与焦躁像退潮的海水“哗”地一下就化为虚无，心底一片空灵，仿佛儿时，母亲一面用温热的手掌爱抚着她，一面轻哼着柔美的摇篮曲。
三年前的一个早晨，还是院产科主任的吴凡下夜班回家补觉。朦胧间，就听有“咣当当”的砸门声，吴凡跳起向门口跑去。原来敲的是对面邻居家的门，因为声音太响，像敲自家一样。吴凡从猫眼向外望，见一妇人，正拳脚交加猛砸邻居家的门，另有两个男人叉腰在那妇人的后面。
邻居家是安了防盗门的，虽然发出震耳的声响，但却岿然不动。那妇人敲了一阵，见无反应，便歇了手，但嘴却无歇，骂了起来。吴凡大致听出个名堂来，原来这妇人的老公与邻居这屋的女人好上了，今早被妇人跟踪至这里，又叫来两个弟弟，欲要瓮中捉鳖！
吴凡与隔壁素无交往，只是大致知道，那家男人经常不在家，好像是个海员。女人不像上班的样子，每日里将自己捯饬得金丝雀似的，但人倒不讨嫌，偶尔走廊里遇到，也就一侧身，笑一笑。
吴凡无心再听，但又睡不下，便踅到厨房，想找点东西吃。吴凡发现，厨房紧邻邻居家阳台的窗户开了，一个散乱头发的女人正朝她看过来。
那女人咧嘴一笑，很讨好，很凄惶的样子。小声跟她商量，其实更像央求。
吴凡心中一凛，本能地想回绝她。但看她满面羞红，含羞带臊的窘迫样，眼中露出近乎绝望的惊恐和对自己救星似的巴巴神情，心中不忍起来。
那女人见吴凡态度松动，马上将缩在身后的一男子推了过来。那男子，身上倒穿得齐整，但光着脚，一双皮鞋在手里提拎着。在那女人的推搡下，连蹭带爬地从隔壁阳台翻过窗户进到吴凡的这边。
那男人神色惶恐中带着窘迫，跟吴凡咧咧嘴，就算打了招呼。也不坐，其实吴凡也没让他坐，只是一哈腰，蹲在墙根那里，慌三急四就往脚上套鞋，样子既萎靡又猥琐。
吴凡白他一眼，拿眼睛从猫眼往外瞭。这工夫情况发生了转变，好像是隔壁的女人报了警，在警察的协调下达成共识。砸门的女人可以在警察的陪同下进屋查看，如果屋内有她要找的人，她甘愿受罚；假如屋里没人，那女子必须公开赔礼道歉，并承诺今后绝不得再纠缠。
事情的结果可想而知，当砸门那妇人面带羞臊和不甘，悻悻而去时，好似向她这边屋门狠狠扫了一眼。吴凡本能地一闪身，虽然她清楚门外的人是不能够看到她的。
晚上，她忍不住将这事当做发生在身边的八卦告诉了老公。没想到，老公听后竟无比的亢奋起来，比平日神勇了许多，弄得吴凡有些措手不及，也跟着嗨了几回。
事毕，老公仰靠在床头上，双眼眯眯地瞟着吴凡。吴凡有些不舒服，说，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，当时，也没想太多，就是寻思不管咋说也是邻居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。再说，看外面那女的也忒冲，吵得翻天地覆的，美梦都让她搅啦！
老公嘿嘿笑，这事你这样处理也不为怪。其实，人潜意识里都有两种本能，一是鄙视规则，即性本恶；再就是同情弱者，也即性本善。男人也罢，女人亦如此，都是这种矛盾的结合体。人的一半是天使，一半是魔鬼；或者一半是海水，一半是火焰，说的都是这个意思。